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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6章
跃迁舰长久死寂。
返程的星舰堆满了一叠又一叠的集装箱,通顶高的货箱盖住了棚顶灯光,舰舱内光线晦暗,除了舰员只有零星几个垂头丧气的背影。
宫商角坐在集装箱上,垂眼摆弄手腕绷带,已经结痂的伤口被他无意识抠掉又开始出血,染红袖口。
星舰医师提箱匆匆赶来时,看见的就是这一幕。
舰员无声用眼神示意,没有谁愿意在这种氛围下出声,静默沉甸甸的压在所有人心头。
医师叹了口气,在宫商角面前单膝下蹲:“分析官,我帮你换药。”
宫商角的银丝眼镜不知去向,难得露出那张俊美但没有活人气息的冷肃面孔,但从眼尾一直斜拉向嘴角贴了半张脸的仿真皮肤,还是令人忍不住去想在医用皮肤下,掩盖的究竟是怎样严重的伤口。
他垂下长长眼睫,平静看医师摆弄伤口,让抬手就抬手,让脱衣就脱衣,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人。
医师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分析官,但却从没像此刻这样战战兢兢,以前被分析官怼到想哭,现在分析官不说话了,他反而更害怕。
尤其是看到分析官制服下深可见骨的伤口时。
“那位真的……”星舰医师忍了忍,还是颤声问。
宫商角从喉咙里挤出一声:“嗯。”
星舰集装箱的最后面,却不再是货物,而是一张张铁床,白布覆面,安静无声。
连路过的舰员也不忍的放轻脚步,最后还是别开眼绕路而行。
跃迁舰驶入新地球环绕轨道,地面灯火如星光点点,舰长却怅惘叹气:“这让我怎么说……”
【跃迁舰HX-7829,我是华夏星舰港指挥塔,请遵循指示降落】
地面星舰港的指示灯静谧闪烁,倒映在驾驶舱室的玻璃上。首都今晚下起了小雨,地面如银镜盛满一池星光。
星舰港内医疗队已经就位,应急车队红光闪烁,现场已经围满等待的人和车辆。
车队最前方的郁和光仰起头,深深注视着正驶向轨道的星舰,降落掀起的狂风吹刮得他袍角猎猎作响,发丝拂乱眉眼,他却专注得像是要透过舷窗看向某人。
星舰刚一落地,溯游医师们已经率先冲了出去。
郁和光也下意识迈开腿,却踉跄一歪。
谢枝雀惊呼着扶住他:“郁哥!”
“首席阁下!”已经跑过去的医师赶紧折返,降落的气流和噪音里大声问,“您没事吗?”
郁和光一推医师指向星舰:“不用管我,伤员在那边。”
医师的白袍像一道道疾射出去的利箭,直射向刚开启的星舰舱门,放下舷梯的舰员在大风里吼着什么抬起手,得到方向指引的医师立刻鱼贯而入。场面一时间喧闹沸腾,警笛声,嘶吼声,脚步声和搬动担架的声音踏碎满地波澜,星光飞溅。
郁和光却只觉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,所有声音都像渐行渐远的退潮,拉长成直线的白噪音像横跨旧地球荒漠的火车汽笛,搅碎了他的脑海,只剩刺耳嗡鸣,心跳声,噗通,噗通!
“首席阁下,请您在这里稍等。”
“首席阁下!您不能再上前了,医师还没有完成混沌检查。”
“郁哥?郁哥!”
郁和光看见人们拦在他面前,但他的思维看不见他们,身体只记得执行唯一的任务,机械的迈开腿一次次试图靠近星舰,像大雨汇聚向深海,蝴蝶扑向烛火的本能。
先冲进星舰的医师们开始向外搬运伤员,机器人高举着一具具担架运下舷梯,等候在下面的医师接手快速检查随即回身怒吼。“立刻准备手术室!!”
“人工心肺系统在哪?”
“血不够了,还需要一千单位。”
“这个伤势太重了,这不是我能处理的。”
“快叫人来帮忙!”
医疗车队忙碌起来,手术室就地搭建,灯光通明下人影晃动,血腥气萦绕鼻间。
但郁和光一个个伤员看过去,却始终没等到最在意的那张脸。
有医师握住他手臂担忧:“郁首席您还好吗?上面有您的队员?”
对方似乎认识他,但郁和光现在的思维全在星舰上,他像和这个世界隔了一层纱,听见看见全是朦胧褪色的黯淡影像。
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点头,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。
“先搬下来的全是重伤员,然后是轻伤,最后是尸体。”
医师的声音模糊传来,对方用力握了握他手臂叹气,随即又被手术室呼喊匆忙离开。
郁和光站在雨幕里死死看着舱门,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袍发丝,他却只眼不错珠的看着每一个走出来的人,视线从他们脸上滑过一圈,又重新看向舱门。不是,不是,也不是……
晏止戈不是最先被抬出来的,他的伤不会太重。
郁和光松口气,但很快又重新绷紧,紧张的看着下一个出来的人。
但直到最后一个医师呼喝着从舷梯上跳下来跑过,晏止戈的身影也没有出现。
他怔了下。
“郁哥……”谢枝雀难过捏住他衣角,“雨下大了,我们回去吧,管理署会传消息的。”
郁和光执拗的站在舱门外,他想立刻看见那个人,确认那人没事。
……原来他等不及想要见他。他们分开,已经太久了。
比起被抬出来的重伤员,轻伤更多是搀扶着走出来。但一个个人向郁和光行礼致意,却唯独没有晏止戈的身影。
首都的雨太大。
重得要压垮郁和光的肩膀。
他站在雨里摇摇欲坠,冻得发白的唇瓣颤动,喉咙却酸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郁和光缓缓捂住心脏,他轻颤着弯下腰,觉得自己一定是战役里受了伤,不然心脏怎么会疼得无以复加。
“郁哥……”谢枝雀满眼心疼,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拥抱他传递温度。
“……和光?”
那声音很轻,却足以穿透大雨和喧闹,抵达郁和光耳边。
他恍然旋身看去,坠挂眼睫的雨滴不堪重负坠落,顺着脸颊滑落。
舷梯上,有人背光而立,辉煌灯火里站成一道黑色剪影。
郁和光心脏抽疼,他每向前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,唯恐一切只是大雨里摇晃着破碎的倒影,一场一碰便碎的海市蜃楼。
光影转换,他仰头看见那人一身血色斑驳,黑红血迹透过绷带染红了手掌,侧脸的擦伤才刚刚结痂,露出的皮肤伤疤纵横狰狞,披在肩上的孔雀蓝长袍污脏,无力逶迤于地。雨水打在他身上,在他脚边累积血泊。
印象中的晏止戈从未如此狼狈,可郁和光抽痛紧缩的心脏却忽地涌起一股热流。活着,他还活着……
晏止戈隔着雨幕与郁和光对望,他刚要扬起的嘴角停滞在中途,迟疑发觉郁和光似乎……在哭?还是雨水。
是谁值得你的眼泪,谁欺负你了吗?我不在的时候你还好吗,开心吗,有受伤吗?磅礴浩瀚的疑问汹涌而来堵在胸臆间,晏止戈忽然发现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眷恋眼前人,月余的分别是不可承受之重,他早已迫不及待想要见他。
“和光……”
郁和光喉结滚动向前一步,晏止戈却已从高处舷梯急奔而来,脚下触底即起,轻盈得像一阵早有归宿的仓惶的风,孔雀蓝外袍高高扬起在大雨里像一面重新升起的旗帜,思念比声与光更早抵达。
彗星坠地,狂风怒雨。
他伸出手,义无反顾坠向他的深渊。
郁和光张开手,他用力抱住了他的牵挂。
晏止戈撞进他怀里的同时,也弯下腰拥住他腰身按进胸膛。
一瞬间心跳重合,呼吸交融,他心甘情愿溺死在他的琥珀海里。
孔雀蓝外袍扬起,阻隔了众人闻声转头的视线。
郁和光仰头撞在晏止戈唇角,亲吻近乎撕咬,掠夺空气与温度,他像要确认这个人的呼吸与脉搏,可他的眼圈却先殷红如有血泪滑落。
晏止戈所有想要出口的疑问和担忧,刹那间全都像太阳下棉花糖,咕嘟咕嘟柔软的融化了。
“和光,对不起,没有更早回来见你。”
两人喘息着分开,晏止戈低头抵额喃喃:“我很想你,和光,和光……”
他一声声呼唤着他的名字,想把心脏掏出来揉碎握在他手掌里,却又害怕吓到他。呼出的热气在雨幕中化作白雾,大雨模糊了他们的身影。
晏止戈向郁和光靠近一步,可他还不等开口却被猛然挣脱,他迷茫看去,郁和光却冷笑一声撞向他!
猝不及防之下他仰身跌向后,“啪!”地面银河晃动着破碎,星辰飞溅,视野旋转着变换成星环夜幕。
晏止戈只觉后脑一暖压在柔软肉垫上,随即郁和光已经长腿一迈跪在他两侧压在身上,揪住他衣袍拎向自己。
“玩失联?装死?晏止戈你很会啊。”
郁和光目露凶光,冷笑一声狰狞握紧拳头:“我们——一笔,一笔,算!”
孔雀蓝外袍飘忽着坠落,被隔开的视线终于重新看见两位首席。
然后眯着眼试图透过雨幕看清的众人就看见——首席在打首席!首席在打首席!!
众人:呐喊!jp
郁和光凶狠跪压在晏止戈身上,一拳,一拳!砸在他脸侧的积水里,他塌下脊背低喝嘶吼,像受伤的野兽匍匐在爱人的尸体上,所有惶恐和无力都在大雨中尽数流淌干涸,他绷紧的脊梁弯下了。
手掌捧着晏止戈后脑,他额头抵在晏止戈胸前,像一把拉满崩断的弓,筋疲力尽,终于倒在爱人的怀里。
晏止戈眉眼动容流淌着心疼,他动了动手指,慢慢包裹住郁和光砸得指关节殷红的手,“对不起。”
他抬起双手,轻缓拥抱住身上的郁和光,磁性的声线嘶哑:“是我回来晚了。”
郁和光没有抬头,可冰冷大雨里,晏止戈却觉胸口一阵暖意洇开。
“晏止戈,不许比我先死。”
他听见怀中人声音狠厉。
“如果你敢死,我会先杀了你。”
是大雨里惶惶流浪,浇湿了皮毛的猫。
晏止戈心脏抽痛,他把人从怀里挖出来,看见郁和光赤红的眼圈和含泪却更肃杀的眼,铜墙铁壁也会在他一瞥下轰然倒塌。
这个人,他爱我。
晏止戈的心脏轰的一声坍塌,万劫不复。
“和光……”
他仰身抬头,嘶哑着在郁和光额头落下轻轻一吻。
像信徒虔诚亲吻神明。
“你让我如何不爱你?”
“你是我从深渊爬回来的唯一理由。”
我不能死。
有人在等我回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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