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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7章三尺雪85
晏寻真正在思索,忽闻远处哭声不绝。
这深更半夜,为何如此多的人在哭泣?
但他并没有随便过去。
只因前些日子,他和贾宥也撞见过这样的情景。
贾宥说,这是匪徒劫道惯用的手段,派几名老弱妇孺在路边哭泣,装作无家可归,骗得好心商队帮忙。
谁料一入村庄,便落入强盗手中,没了性命。
这等情况下,这些以弱示人的老人、孩子、妇女,往往也都是强盗家属。
纵然不是,也已经沦落为伥鬼,并不值得怜惜。
但在内心里,晏寻真又不希望是这种情况。
伴随着哭声越来越近,他刚要有所动作,就瞧见高隆的队伍里,几人飞身上马,举着火把,往哭声出疾驰而去。
待他们已经到了数里之外,距离哭声极近的地方,便听见那边有人呵斥:“来者何人,报上名来!()•()”
“若再进几步,我等就要放箭了!⑻(五六二)⑻[(.)]()•(o)”
这边既然拿着火把,自然怀揣善意,便自报家名:“渤海王帐下,并州刺史高隆之,在此休息。”
“敢问前方何人!”
晏寻真:……你不是说自己只是一介主簿吗?
结果都一州刺史了?
还有,你不是说自己叫高隆吗?
感情名字也是假的啊!
但很快,晏寻真就想明白了。
高隆眼光很毒,已经意识到“风遥极”武功颇高,自己这边很难对付,这才故意将全套刺史仪仗收起来。
不仅如此,打招呼的时候,他还故意将自己的职位往低说,却又抬高欢出来压人。
他想表达的就是,你杀我这个小卒不一定有用,却一定会开罪高王。
至于为什么现在喊出来……
估计是没意识到,“风遥极”的听力这么好,数里之外的声音都能听清吧?
然后,就听见那边派人出来喊:“原是并州刺史高大人!我等乃是青州刺史尉大人门下家臣,正随大人打猎。”
?
你们大半夜打猎?
等等,那么多人哭得这么凄惨……
你的猎物是什么?
原本打算骑马离开,不参与这种寒暄场合的晏寻真停住了。
就见他重新坐了回去,闭目开始打坐。
果然,没过多久,骑士们带着青州刺史临时写就的拜帖前来,通过字迹确认身份后,高隆之就笑了:“原是尉兄。”
他本欲自己带队前去汇合,可想到一旁的白衣少年未必会跟着他一起过去,如此英雄人物,一旦错过,可就再难遇见了。
故他取出笔墨,写了一封信,递给骑士:“速速交给尉兄。”
尉景本也以为高隆之会过来一道享乐,见骑士去而复返,还有些诧异。
等摊开信一看,就见高隆之在信上写,自己遇见一少年英才,疑似河西名门之后,冷漠矜傲,竟连家门都吝于告知。
若当真是河西名门,能为高王所用,区区宇文氏,乃至大好秦地,岂非手到擒来?
高隆之又写,自己仅仅是高王的堂弟,对高王的诸位女儿并不熟悉。
尉景却是高王的姐夫,妻子乃是高王的亲姐姐,对侄女们都很熟,希望尉景过来一观,不知哪位明珠能打动这位才俊?
“高隆之这信——”尉景眉头紧锁,陷入踟蹰。
二人既是亲戚,又是同僚,他很清楚,高隆之本就是名门出身,平素眼高于顶,又生性谨慎,就连高王的封赏都多有推辞。
这样又骄傲,又谨慎的人,却会在信中这么明显表达对一个人的赞美和推崇,甚至字里行间的意思,竟是高王之女,任由对方挑选?
“他竟敢明着留下这样的把柄,不怕我拿这封信对妹夫告状?”
“难道说,他觉得,就算高王亲眼见了那位少年的人品,也会这般想?”
这可令尉景既好奇,又震惊。
他当场令伺酒的姬人们都退下,自己带着最忠心的护卫们,立刻赶路。
高隆之早已带人等候。
待二人打过照面之后,高隆之以眼神示意晏寻真所在的方向。
尉景怀疑天色太暗,自己看错了,忍不住擦了擦眼睛。
几番确认之后,他才从“世上竟有这般人物”的感慨中回过神来,才低声道:“高兄,你这可给我出了难题。”
“高王诸女之中,唯长女、次女为正妻所出。”
“长女姿容绝艳,性情却……次女倒是贞静贤淑,可样貌……”
但这两位,都是要去做皇后,好让高王能以皇帝老丈人身份改朝换代的啊!
虽说当了公主之后,不是不能改嫁。
可就算现在出嫁,尉景都觉得美中不足,有点委屈了这位少年。
何况是改嫁?
说到最后,尉景已经完全明白了高隆之的感受,发自内心感慨:“我今日总算知道,帝尧为何要将娥皇、女英二女,同嫁帝舜。”
“这样的英雄人物,若是不能当自己的女婿,当真是死了都没法闭上眼睛啊!”
他甚至现在有种想把自己女儿许配给对方的冲动。
哪怕为妾也无妨。
毕竟,乱世之中,再高贵的女人,命运都不由自主。
曾经他见都见不着,听见他是狱卒都会大惊小怪,觉得又丑又脏的王妃、郡主们,现在就有好几个在他的后院,为了讨他欢心绞尽脑汁。
正因为体会过这样天与地的处境,尉景压根不看重那些虚名。
他就看实际。
但这少年对高隆之这等出身,尚且冷漠以对。
自己出身更低……
尉景顿时有些自惭形秽,便拉着高隆之,低声道:“走,一起。”
高隆之也正有此意,二人便联袂上前,态度竟不自觉比对待北魏天子还要恭敬,令左右都很吃惊。
就见尉景态度极其谦恭:“鄙人青州刺史尉景,正于前方游猎,盼阁下能前往一观。”
高隆之亦道:“尉兄曾为冀州刺史,镇守邺城,或许知晓阁下堂叔一家所在。”
他说这话,也是很巧妙的。
晏寻真这时候出现在北地,又一路要往北去,明显和刘灵助造反有关。
而刘灵助定都就是邺城。
所以,高隆之觉得,眼前这少年就算不买自己的面子,也必定会买尉景的面子。
果然,就见晏寻真轻轻颌首。
高、尉二人大喜过望,还想在酒席上继续套对方的家世,却不知,对方“答应”的理由,和他所想的完全不同。
等他们回到尉景的游猎驻地,就见数千衣衫褴褛的百姓,被强制驱赶在营地一旁,瑟瑟发抖。
晏寻真勒马驻足。
高隆之一看,心道不好。
这幅场景,实在太容易让人想歪了。
南北二朝的权贵,都有以人为猎的习惯。
他们不觉得这有什么,但很明显,有些人还是介意的。
万一这少年也看不过眼,对他们有了恶感……
故高隆之连忙解释:“尉兄并无狩猎活人之恶习,这些民夫皆为尉兄治下百姓,前来陪同他游猎。”
尉景确实没拿人打猎,说起话来更是脸不红心不跳:“我这一路行来,路上动物听闻动静,早就跑得无影无踪。”
“便需要人前往深山之中,驱赶一些动物出来,供我游猎。”
晏寻真懂了。
等于眼前这家伙,明明是个菜鸡,又怂,不敢去深山,却又很喜欢打猎。
所以要让百姓们先进去,引诱出豺狼虎豹熊这些猛兽,然后把它们消耗到筋疲力尽,再捡猎物,一次炫耀自己的“武功”。
这完全是拿人命在开玩笑。
上千手无寸铁的百姓,前去驱赶野兽,一次下来,能活多少人?
能留一半吗?
至于军中伎乐……
明明内心已经冰封,晏寻真却已经不忍再看,只是冷漠开口:“听闻河阴之变后,尔朱氏把持北魏朝政,贪腐成风,苛待百姓。”
“唯独高氏治下,对百姓秋毫无犯,寄宿民居,甚至不拿百姓一瓶酒。”
“如今高氏满门显贵,便要重蹈尔朱氏覆辙吗?”
尉景闻言,顿时哈哈大笑起来,心道果然还是少年人,这么天真。
“我等先前对百姓秋毫无犯,恰恰是当时处于弱势,为了和尔朱氏作比,要让人心归附高氏。”
“如今大势既成,又为何要苦了自己?”
“难道兄弟们提着脑袋,为高王出生入死,竟连享乐都不能够吗?”
高隆之心道尉兄,你说得太直白了,会招人厌恶的!
由于晏寻真的目光先是停留在百姓身上,又停留在伎乐身上,他见晏寻真气度高华,断定他不喜欢这种军中寻欢作乐之事,便立刻出声解释道:“将领们在前线拼杀,为得不就是金钱、权势和女人吗?”
“若是对自家亲戚,还有忠心耿耿的臣子,都因为一些小事而责罚,岂非让武将们离心,去投靠宇文氏;士子们寒心,去投靠陈氏?”
“正所谓‘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;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’,高王也有自己的难处啊!”
小事。
晏寻真讽刺地想。
在他们看来,为了自己开心,一场打猎死几百个百姓,也是小事。
也对。
和帝王将相,改朝换代,这些天大的事情相比,区区几百个百姓的死,确实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。
叔纪,你说得对。
不顾及百姓的人,就算他能装一时,也装不了一世。
被这样的人坐上皇位,天下百姓只会更苦不堪言。
“何必绞尽脑汁,措辞狡辩?”
“渤海王之所以纵容你们对百姓的横征暴敛,百般压榨,不过是因为他断定,此乃非常时期,宁可失了民心,也不可失了军心。”
“失了民心,日后还能争取。”
“失了军心,现在就必输无疑。”
晏寻真冷冷道。
“可只要怀着这种思想,君王永远能给自己找到一万个理由,不去顾及百姓。”
话音落,剑光起!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高欢自己不是一个非常贪财的人,甚至还会关心民生。
但他靠六镇之兵发家,为了笼络这批人,所以不断包庇六镇勋贵,纵容他们横行不法,导致北齐历朝,六镇勋贵们永远享有极高特权,行事肆无忌惮,与中原士人的矛盾日益加深,两方内讧,彼此陷害、攻讦,埋下亡国的导火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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