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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露低垂,星河浩瀚。
正值夏秋更替之际,白日朱阳仍送暑气炎炎。
夜半却陡然转凉,打未眠之人一个措手不及。
尤其对跋涉近整整一月行来、历经艰难险阻的这行人而言,身上皆未着御寒之衣,眼下便感到丝丝寒意。
况且经过整日奔波,他们无不处于强弩之末,恨不得一头栽倒在地。
纵以天为盖以地为席,也比用麻木的双手继续推着这鹿车的好。
但护他们一路前来的赵将军未说安营,极为信服对方的他们,便仍一动不动。
——王淑亦然。
有俨然正直的赵将军庇护,她无需刻意掩盖自己妇人身份,但仍着阿翁留下的破衣。
原属她的旧裳,则改小了许多,熨帖地裹在了幼子邓艾身上。
晚风瑟瑟,吹得衣料贴合单薄躯体,她却好似无知无觉。
王淑就站在赵将军的马后,紧抿着唇,背脊挺得笔直,下颌高抬,双目定定地仰望那低矮城墙。
同行者,此时心中多少还感到忐忑:不知近来街谈巷说间爱民如子、慷慨开库发放禀给的虞闻喜,是否愿接纳他们这群冀地出身的百姓。
曾有幸累受虞君恩惠的她,心念则与始终坚定不移的赵将军别无二致。
即便是平日里众人闲聊,她也容不得有人质疑虞临半分。
众人不禁多看了她几眼。
亲眼目睹阿翁为护自己而惨死于胡骑之下后,王淑几乎哭干了泪,若非幼子尚在,恨不得一死了之。
正当她绝望之时,赵将军却代虞公送信而来。
她这才知晓,恩公不仅慷慨释难,将那有零有整的五铢钱悉数给予;竟还千里缉凶,替她们报仇雪恨;甚至不忘并将阿翁头颅所在详尽告知……
她方以衣袖擦干红肿的眼眶,顺信中指示的方位寻去。
她当真寻着了阿父面目全非的首级,又发现了被随意露于林中、已被鸟兽虫蚁啄食得只有少许血肉残存的胡虏首。
这便是害了阿父的牲畜!
王淑泪流满面,先是小心地将阿父放入带来的木匣中,撒入提前备好的花椒籽,随即,便恨恨地将那两颗狰狞的头颅踹到一起。
“艾儿,这便是害了阿翁的恶贼!”
稚子生来懵懂,然行走于此乱世之中,绝非一无所知。
邓艾看着母亲愤恨无比地寻了大石,不顾双手被粗糙的石缘刮出道道血痕,狠狠向那首级砸去。
一下,两下,三下。
邓艾数着。
他不知不觉地四下顾盼,很快也找到一块他只能勉强抬起的重石。
旋即仿效着母亲的作派,一边学舌地咒骂着,一边恨恨砸下。
——等那股徘徊胸腔中的怨憎稍淡些许,那两颗虏首已被砸成散发出极为恶臭气息的烂肉碎骨,再不具任何人形。
王淑抱起同样双手鲜血淋漓的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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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, '')('地接受了幼子恐将夭折的痛苦,赵云亦不忍坐视不理。
况且。
以赵云对友人的了解,他下意识地认定,虞临亦会在乎“区区一幼子”的性命。
他陷入了沉默。
就在双方僵持时,原本紧闭的城门,却被人仅凭一己之力,悄无声息地从内打开了。
怎连丝毫声响也无?
眼角余光瞥到后,包括赵云在内,一干人只觉愕然,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,眼前便有一阵飓风刮过。
赵云下意识地垂眸看去。
那道星流霆击的身影昂然峙立,姿仪闲雅如常。
虞临微微抬首,面容似无波澜,却毫不犹豫地看向了骑于高头大马上的赵云。
眸若点漆,辰光如凝,因喜悦而熠熠生辉。
他还不忘切换成早前从对方身上学来的常山郡口音,一面仔细打量着赵云,一面一本正经地问候道:“数月不见,思子甚劳。子龙吾友,可还安好?”
子至果真丝毫未变。
赵云心口骤暖。
他匆匆翻身下马,向虞临拱手一礼。
面上犹带疲意,眼下青黑,唇角却已不知不觉地带上了温和的弧度,真挚回道:“诸事顺宜,多谢子至关怀。”
此言非虚。
自步入河东郡后,这一行人便难以置信地发现,原本坎坷的路途,突在一夕之间变得平安顺遂了。
无论是熊罴狼虎,又或是贼匪胡虏,都彻底绝迹。
……他们怎听闻河东身为兵冲,丧乱弥久,素有兵匪纵横?
有过类似经历的赵云仍然镇定。
他派去探查的友骑,很快在周边探得一些原属贼匪的寨子残痕,然无不人去寨空,只留触目惊心的斑斑血痕。
有人信誓旦旦:“若非遭了同类所噬,便是官兵出来剿匪了!”
这倒是一看即知。
见官府这般重视清匪之事,这行举家搬迁之人便心里安定许多。
赵云较为在意的,则是剿匪者那严谨仔细的程度。
资财自是彻底搬空,连一些作础的粗大木柱也未放过,皆被勤俭节约地用车挨个运走了。
最叫旁人捉摸不透的,还是明显原属那匪眷用的小片菜地:连半片菜叶亦未留存,且菜地中心有大片凹陷,应是看重了混入其中的沃土。
——这一瞧便是子至的手笔。
赵云面上不显不说,心里早已忍俊不禁。
见赵将军同闻喜令相谈无间,很是亲密,众人不禁长舒了口气。
接下来发生的安排,更是让他们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了。
若是叫闻喜人知晓他们这一路跌宕起伏的心境,必要皱着眉头嫌弃不已。
——他们的贤君连自行来投的流民都一概收纳,更何况是友人特意带来的这批人?
虽然看起来呆呆木木、瘦骨嶙峋,但虞临并不嫌弃。
是多是少,总归都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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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, '')('友人心意。
他立即着人安顿目光呆滞的众人()•(),尤其未忘叫人请来医工、未婴孩看诊。
见到王淑邓艾这两张熟悉面孔后◣()_[(.)]◣()•(o),他还很自然地出声招呼了一句:“汝等亦至?甚善甚善。”
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——上一刻还看着冷静的妇人,下一刻就似被按中了某个开关,眼泪一下涌了出来。
虞临迅速错开眼。
为了掩饰自己不擅哄人的弱点,他主动伸手,抱起了小声唤着“贤、贤君”的邓艾,仔细掂量了一下小口吃幼崽的份量。
他蹙了蹙眉。
实在是太瘦弱了!
尤其是在见过曹植等人、知晓身体健康的幼崽在此时该是什么状态后,虞临便越重视这些。
“饭否?”
邓艾愣愣地摇头:“尚、尚未。”
赶路艰遥,何来闲暇生火造饭?一日里能抽空吃上一餐就已不错了。
他将邓艾放回车上,顺手揉了那枯黄的头发一把。
紧接着,现下并不缺粮的闻喜令,爽快吩咐道:“先着人治餐。稍后再做造册,细算禀给。”
竟如此宽厚慷慨!
跪倒在地的众人难以置信,欢天喜地正要谢恩时,却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。
——人高马大的赵将军,竟被那颜如琼瑰、粲若舜华的闻喜令拽得一个趔趄!
众人陷入沉默。
还不仅如此。
赵将军俨然是被一股无法抵挡的巨力生拉硬拽,竟是以足背朝下的狼狈状况,被生生被拖出好几丈远,才堪堪稳住身形……
他们呆呆地转了转眼珠子,将方才那诡奇一幕暂时抛却了脑后。
亏贤君威惠,也多亏了赵将军!
赵云的头脑,此刻则有些发昏。
只觉被好友看似轻松握着的那臂,似被铁匠以那铸铁钳钳住般死紧。
他试着挣了挣,竟是纹丝不动,只得放松力道,无奈顺从了。
……真不知子至这身神力从何而来。
虞临对此全然不察。
他还是头回有机会为好友接风洗尘,自然很是郑重。
先是亲自领着赵云入了官署大堂落座,又兴致勃勃地着人传膳。
赵云这才得暇喘了口气。
他犹豫片刻,道:“区区薄礼,还望子至笑纳。”
言罢,他小心谨慎地从怀中取出的一只小陶瓶。
还有礼物么?
虞临意外地眨了眨眼。
瓶内因人足够尽心,而始终保持干爽,经他轻轻一倒,里面那十几颗种子便静静滚落到了掌心之中。
他只细看一眼,便认出那是什么。
——安石榴种籽。
虞临好奇道:“子龙是何处寻来的?”
对虞临的锐眼,赵云丝毫不觉讶异。
闻言,他微赧地轻咳一声。
“云未受邀请,便率众多乡人来投,可谓叨扰子至良多。”
在虞临困惑不解的注视下,难得为好莳花弄草的友人费心赶了一回风尚的赵云,愈发感到窘迫了。
与他从虞临处得到的恩惠相比,这实在不值一提。
赵云继续解释道:“近闻许都行新风尚,宜以安石榴花赠贤达博识之士。然因道途遥远,不便携花,故以种代之,还望子至莫嫌。”若他未曾记错,那风尚还难得是由素来节俭清廉之荀令君而始。
许都竟然流行起了送安石榴花么?
离许都已有二月之久的虞临不疑有他,谢过赵云后,还心忖自己彼时运气不错。
——误打误撞下,居然送对礼物给荀令君了。
作者有话说:
1使黄河如带、泰山如砺:即使黄河变得像衣带一样细,泰山变得像磨刀石一样小
摘自汉高祖刘邦封爵时的誓言,在《三国志·吴志·九周瑜鲁肃吕蒙传》也有提及:“故汉高帝封爵之誓曰:‘使黄河如带,泰山如砺,国以永存,爰及苗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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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)•(o)本章完6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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