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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·第二十二章
“昔日太祖高皇帝、光武帝都是白手起家,前有沛县豪杰相随,后有云台二十八将助力一统天下,都是天生的领袖奇才,咱们的这位陛下,似乎也有先祖风范,不逞多让呐……”
孙轻小声问张燕:“他什么意思?”
张燕瞥了一旁掉书袋的司马懿一眼:“自比开国功臣的意思。”
呵呵,也就是仗着他还是个小孩,说出这种话来不容易挨打,或者因为说大话被抓起来。
可仔细一想,他张燕当日如此果断地在刘秉面前一跪,抱着的想法难道和司马懿有多大的区别吗?那还是不要大哥说二哥了。
他今日见刘秉这三杯酒的誓师,心中又何尝没有震动。
啊,他果然是个慧眼识才的英雄,而且运气极好,在山中一抓就抓到了个天子。
风中星点残火倒映在涛涛河水之中,也随同夕阳的最后余晖,倒映在了有人递到他面前的杯中。
张燕接过酒杯,与陛下一样一饮而尽。
今日誓师明志,他日——必灭董卓!
……
“陛下……该回野王了。”
见士卒陆续归队,预备动身折返,向三里外的营地迁移,张燕驻足于河边一阵,看到铜盆之中的冥纸已将燃尽,还是深吸了一口气,走上前来提醒。
可这一靠近他便瞧见,在昏暗的光线里,那张方才英姿勃发、令人敬仰的面容上,竟被江里迸出的月光,投射出了两道泪痕。
只是落泪无声,才并未被撤离的士卒看到。
“您——”
“无事。”刘秉草草抹去了眼泪,“有些想家了。”
张燕顿时恍然。
对这位陛下来说,除了早年间为了求个活命的好兆头,被寄养在外,几乎从未离开过皇宫,可如今因董卓缘故,“家”已变成了一个不再归属于他的地方,也是一个回不去的危险之地。
他先前祭祀太后所说,也只道“不失汉民气节”,是以帝王身份对太后的赞誉,而非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思念。
这桩桩件件凑在一起,在人前还能保持住帝王之相,人后又怎能不为之再痛哭一场。
毕竟,还是个年不满二十的孩子啊。
张燕欲语先迟,还是刘秉先抢了白:“行了,回去吧。有些事,就不必对外说了。”
“是。”
刘秉又哪能和他说,自己这“想家”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也幸好,这汉代的水酒才不过三五度光景,喝上两杯也醉不了人,不会让他将什么不该说的话说出来。
“你愣着做什么?”刘秉回头,见张燕没随他挪动脚步,而是仍停在原地,有一瞬怔愣出神地望着最后一点火光。
张燕抬眸:“臣在想,臣如今,能不能当得起陛下一句心腹之称。”
刘秉的声音在渐起的夜风中,听来有些缥缈:“那就要看,张将军敢不敢认一句忠臣,而非如当日一般避重就轻了。”
江边风紧,余灰尽散。
……
倒是那洛阳城中的奉常亭内。
一跳火星猛地被风卷起。
刘协轻嘶了一声,被带刺的纸灰一烫,口中的祭词有短暂的停顿。
也借着这刹那间,他又向着后方同着孝服的官员看了一眼。
夜色已笼罩了此地,昏昏灯火里看不清众人的面目,只勾勒出一个个高矮胖瘦的剪影,像是迫近的鬼魅,让人无端有些害怕。
但他又觉自己该当口条清晰地念下去。
汉室何曾有过这样可悲的时候。
董卓不在此地,却让人限制了祭祀的时间。
原本这洛阳内城就无寻常百姓往来,入夜更显寂静,仿佛在此地不是由新君表达对先太后的哀思,而是在夜里点一把火驱邪。
秋日的寒意也如跗骨之蛆,攀上了双腿。
曹操忍不住挪动了两步,面上却仍是端正,让人瞧不出多少端倪来。
去岁,先帝成立西园八校,意图分薄何进大将军手中的兵权,他一个有些宦官门路的被塞了进去,做了典军校尉。
可等董卓一到,别说西园八校了,北军五校都落到了对方手里,属实有些难捱。
但还没等他多想下去,忽然撞上了人,连忙退了回来。
曹操转头,就见趁着众人都在望向刘协各有唏嘘的时候,有一道身影悄悄摸摸地挪到了他的旁边,与他身旁的人换了个位置。
曹操一惊:“司马建公这是作甚?”
司马防以气声说道:“来找你曹孟德说上几句话,无妨吧?”
曹操:“……我若说有碍,岂不是辜负了司马建公当年对我的举荐之恩。”
司马防端正地站定,与曹操并肩。
曹操目光下移,无语地看到这位长辈的膝弯微微一低,仿佛他这样把脑袋高度再往下调些,能让此刻的谈话更不易被外人听到。
“您有什么话就说吧。”
司马防道:“我听说,五年前王芬联合许攸、周旌等人谋逆,想要废黜,或者说是刺杀先帝,改立合肥侯的时候,因为许攸和你的交情,还找上过你,被你给拒绝了。你当时是怎么说的?”
曹操愣了一下,答道:“我和许子远说,从古到今,废立皇帝都是天下间的不祥之事,就算真的要做,也是如同伊尹、霍光一般,衡量轻重、计算成败,怀着忠心,手握宰相大权,得到朝臣认可之后才做的。不能只看到他们做成了这件事,乍看起来好像还挺容易,就真觉得此事好办,该当效仿。”
司马防点了点头:“那你现在的想法,有没有改变?”
曹操凝眸沉思,被视线中猝然擦亮的火光搅碎了目光中的平静,“……或许没有。”
他现在还是这么想。
董卓提出废立天子的时候,就是把自己比成霍光。
可姑且不谈他有没有霍光这样的辅政大权,只说他的行事作风,都谈不上和霍光有半分相似。
他连田延年都不如!
所以他仍不觉得董卓废刘辩而取刘协,用这个看似在挑选一位明君的方式立威,是一件壮举!
他声音虽轻,司马防却听得出来,这句话中是怎样的坚决态度。
他心头一喜,再度问道:“也就是说,倘若弘农王有机会重回圣人宝座,你还会支持于他?当然,如果他能胆子再大一些就更好了。”
曹操狐疑地往司马防的脸上瞥了一眼,不知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,一个已退到闲职韬光养晦的人,居然也能问出这样激进的一句话。
再想到他之前拦阻卢植的行动,曹操更觉,有点看不透司马防此人了。
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忠君爱国啊。
“……是又如何?不是又如何?”
“是的话,你有意离京之时,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曹操眉头一拧:“司马公,此话慎言!董司空近来还令人寻我,看我曹操是个人才,打算封我为骁骑校尉。升官发财的前程就摆在这里了,我离开作甚!”
司马防连忙按住了曹操险些拔高的音量,连连点头:“好好好,我知道了,我就是同你说这一句,没别的意思。”
曹操说什么董卓看他是个人才,这话还真不能算夸大。
他也看曹操是个人才啊。
司马朗和司马懿年轻,和那黑山军合作,勉强打了些胜仗,但谁知道黑山贼会不会突然又不想和他们配合了,还是该当另寻一路助力才好。
他在洛阳挑挑拣拣,就觉曹操合适。
过来重新混个善缘。
既然话已传到,为免令人生疑,他就先退回去了。
司马防一步步地挪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。仗着众多官员站在夜幕的阴影里,竟未被多少人察觉到这趟往复。
今日此地的主角刘协,也已说到了最后一句。
“……去彼昭昭,就冥冥兮——呜呼哀哉!”
群臣闻言,纷纷掩袖痛哭,唉声不断。
随后就见天子被几名禁卫扶上了辇车,折返宫中。他们这些朝臣也各自散去。
一时之间,在夜色里只听得见匆匆的脚步声。
这套祭祀的流程就已走完了。
但谁也没想到,刘协从董卓这里争取来的小小退让,也只持续了这一晚而已。
次日的朝会之上,便有一封令群臣再度为之震惊的旨意宣读了出来。
董卓由司空改任太尉,决断天下军事大权,兼领前将军之职。
加节传,赐虎贲,赐斧钺,可剑履上朝,入朝不趋,赞拜不名。
加封郿侯,为关内侯之最。
他退一步,往前却何止走了十步!
“诸位这是什么表情?”董卓虎步逡巡,将朝臣的面面相觑收入眼底,心中冷笑连连。
他扬起大袖,坦荡宣告:“列位大可放心,我董卓虽然出身西凉,但也不是个只知磨刀的武夫,所谓礼贤下士,解除党锢,该做的我一件都不会少做!”
不就是拿到了好处之后,配合那些士人让出些利益吗?这等事情有什么难的!
李儒早已为他草拟好了对应于那名册的官职。
他升官了,其他人也应该一并开心一下对吧?
面对这句说不上来是妥协还是威胁的话,朝臣俱是缄默。
只有随后的一匹匹快马奔出洛阳,向四方而去。
……
颍川的荀爽收到了入朝为官的诏令。
弃官而逃的袁绍收到了封他为渤海太守的诏令。
未至洛阳就先退走的王匡受封河内太守。
还有……
一封拜官诏书几经辗转,终于送到了幽州境内。
……
“您往这边来。”
门童一见那道身着皂色袷衣的身影出现在眼前,想到先前主家的叮嘱,连忙迎了上去。
揣手在袖的男人年约三十,眼见门童疾步而来,阔耳方面的脸上,顿时露出了几分意外。
这可不像他前两日的做派。
男人迈步入门,脚步抬起得快,未让那门童留意到,他脚下踩着一双方头履,而非更体面的人该穿的笏头履。
但打眼看去,虽是衣衫简朴,仍有一番别样的气度。
门童也不说主家着人邀请他到此是何要事,只将他接引到了会客的厅堂当中,奉来了待客的汤饮。
幽州天寒得早,男人今早低头见井中,竟已结了一层薄冰。此刻落座后热汤下肚,方觉因袷衣夹层略薄而生出的冷意,渐渐被浸透出来的热力驱散。
他刚搁下汤盅,忽听外头响起了一道爽朗的笑声。
初闻脚步,还未见人,一句话已先到了:“玄德,我今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。”
刘备知是主家到了,连忙起身,拾袖向来人作揖,“公孙兄太客气了,只是……备实不知,有何好消息可言。”
公孙瓒哈哈一笑:“我在这右北平统兵,有好消息,当然是我先于你知道。”
他似是刚经过了一番策马奔驰,解开皮甲,只着短衣大袑落座,侧头问道:“玄德来投奔于我,有几时了?”
刘备道:“已有三月。”
他因某些缘故,辞去了下密县丞的官职,转到了高唐担任高唐尉。可惜冀州境内上官空缺,吏治不严,竟使贼寇横行,高唐也被攻破了。
刘备无处容身,只能前来投奔昔日一同求学的老友,在公孙瓒这里落脚。
看,相比于他这个兜兜转转仍无多少人手的家伙,公孙瓒就要发达得多了。
他早年间有岳父提携,在卢植门下进学数年后返乡,更是凭借勇武统兵破敌,步步高升,虽和边境乌桓的交手也算有胜有败,也杀出了名声。
公孙瓒身边一众精锐骑乘高头大马,悍勇冲锋,还得了“白马义从”的名号。
如今,这位中郎将就带着万余兵马,坐镇在右北平地界。
身份地位差距如此悬殊,也不怪公孙瓒的门童总把他当作上门来打秋风的。
只是今日有些奇怪。
门童对他热络了不少,反而是一向大度待客的公孙瓒已上下打量了他数次,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门道来。
“……原来已有三月了。”
“公孙兄?”
“哦!”公孙瓒摆出了说正事的仪态,“有一封加官的诏书送到了幽州。”
刘备连道:“那确是好消息,该当恭贺公孙兄高升!”
他听说就在今年,在渔阳起兵作乱的贼子张纯因大势已去,遁逃塞外,又被自己的门客所杀,首领被送到了幽州牧刘虞的手中。
作为幽州长官的刘虞理当居首功,但公孙瓒也该当得到封赏才对。
这确是一件好消息。
虽然……这好像不必专程喊他过来说?
公孙瓒摇头而笑:“哈哈哈哈哈玄德啊玄德,早年间我就知道你人缘极好,多得义士相随,怎么不知道你离开学舍后,还和卢公存有联系,得他青睐!这种时候也不用跟我装傻充愣了吧?”
“这升官的诏书不是给我的,而是给你的,还是封你为河东郡太守这样的要职。一并送来的,还有一封老师的亲笔书信呢。”
刘备顿时惊得愣在了当场:“啊???”
公孙瓒在说什么?
他是睡醒了出门的,怎的听见了一句匪夷所思的梦话?
刘备的惊诧全不作伪,也让公孙瓒顿时意识到了什么:“怎么,你居然不知道卢公的安排?”
【作者有话说】
公孙瓒:举报了,老师区别对待!
秉:谁让你不姓刘!(理直气壮)
刘备:等一下等一下!发生了什么我还完全不知道!!
被提醒说明天上夹子,明天不能太早更新,今天也不能更太多,但是怕追更的读者不习惯改时间,明天还是继续晚上六点更新吧,不改时间啦。今天这更就字数少点了,明天保底日六。
第23章·第二十三章\\x\\h\\w\\x\\6\\c\\o\\m(x/h/w/x/6/点看)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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